這是我20歲時寫的短篇小說,當時獲得全港短篇小說比賽亞軍
《救贖》
半臉男孩----(第一部份)
我的名字叫阿猛。我天生只有半張臉孔,只有其中半邊臉孔是完整無缺的,而另外半邊臉卻扭曲空白糢糊,彷彿被火燒得融掉的蠟像,變形而殘缺。我只有一隻眼睛,變了形的鼻子和半邊嘴唇,樣子很是嚇人。
本來,媽媽打算找醫生替我在另一邊臉裝上一隻假眼睛,但經深思和因經濟問題,還是立刻打消這個念頭。
「妖怪就是妖怪,整了容反而顯得更可怕。」
這句話是媽媽悄悄地對爸爸說的,但還是被我不少心聽到,我難過得不得了,當晚,自己一人躲在牆角偷偷地哭泣。我一直以為媽媽最愛我,沒想到在媽媽眼中,我是個妖怪。
我的成長過程非常痛苦。回憶,是夢魘;未來,是惶恐。大慨只有死亡才是我唯一的救贖吧!對我而言,幸福就是安息。但我不能這樣做,我要為我的生命負責任。
學生時代,我非常努力念書,希望以此來麻醉自己的痛苦,也希望用好成績來令母親遺忘我的缺憾。直到長大才知道,無論我怎樣努力,也無法換來「正常與平凡」,跟別人一樣快快樂樂的生活。
十九歲那年,我在醫院探病時,認識了一位女孩子,她叫天晶,長得很美麗,但上天殘酷得很,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居然是個盲子。即是說,她由一出生就活在黑暗中,從來也未看清過這世界是怎樣的。如果可以的話,我真的願意將我一雙眼睛讓給她,因為縱使我能看得見東西,然而在我眼裏,這個世界只有黑暗。
不過,也許因為她是個盲子,我才能跟她交朋友。她是我有生以來交的第一個女性朋友,所以我非常珍惜她。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彩光。
後來才知道,她這次到醫院的原因是因為要做手術,如果這次手術成功的話,她的眼睛就可以看東西了。
我從沒有聽說過有人可以令生來就是盲子的人開眼,這次手術她會成功的嗎?
她常常用充滿疑惑地問我,「這世界到底是怎樣的?」
「這世界很美麗。」縱使對我來說並不然,但我不得不這樣回答。
「那麼,你長得怎樣?」天晶又問。
「我長得很醜很醜。」我心猛在刺痛著。
「不!你長得一點也不醜,你為人好得很。」天晶拉著我的手說。
「沒有人可以比我長得更醜。」我似夢魘般呢喃著。
其實,天晶還未知道醜的定義是甚麼,就正如她根本不知道美的定義是甚麼。
手術前一晚,她很興奮地拉著我的手說:「假如我的眼睛真的醫好了,能再看東西的話,我一定要你當我的男朋友。」
當我聽到這句話後,我的心複雜得不得了,一方面,她這句話對我來說是異常的鼓舞,我心裏的快樂簡直能補償和安撫這十九年來所愛的痛苦。但另一方面,我異常的擔心,怕她看到我妖怪似的模樣後,會嚇得立刻躲開。
雖然我知道善良的她是不會這樣傷害我,但當我一想到就算親如父母也無法不嫌棄我,我又怎敢對她抱下如此大的期望?
手術一星期後,天晶可以拆繃帶了。
我是極渴望她的睛能完全地康復。這樣的話,她就可以快快樂樂地過正常人的生活了。
但在拆繃帶的這幾秒,我感到恐懼和害怕。
終於,繃帶被拆開了。
天晶在不停地眨眼睛。
我立刻用手蓋著臉,然後轉身。
這是我即時的動作。
然而,當我看到天晶興奮的聲音,「我看得見了,我看得見了。」我就忍不住立刻轉過身看她。
糟!她終於看到我的臉孔了。
首先!她愕了愕,睜著澄明的眼睛望著我,我果然是嚇怕了她嗎?我的心立刻往下沉。
半秒後,她喜悅地說,「嘩!我終於看得見你了,阿猛,你騙我,你根本長得一點也不醜。」她大力地擁著我,我心頭一暖,頓時熱淚盈眶,忍不住哭了。
後來,她的主治醫生對我說,「我們已盡力了,她的眼睛不可能完全復明,暫時,以現在的情況而言,她只能看到一些恍恍惚惚的影像。她看到的東西是糢糊一點,但已比以往完全看不到東西好得多了。最起碼,她不會摔跤。」
醫生說起來不痛不癢,而我卻是痛心疾首,天晶始終無法完全康復,所以還是不能看清楚我的樣子。
也許對於從未看見過東西的天晶來說,她是不會知道清楚與糢糊的定義是何物吧!看到她如此興奮的樣子,我的心更酸了。但願她永遠也不會知道,永遠也沉醉在健全的喜悅裏。
不過,為了天晶,我一定要努力地生存,就算受再大的痛苦,我也不會再害怕的了。
《美麗盲子》------第二部份
我的名字叫天晶,這個名字是爸爸幫我取的。他說希望自己的女兒長得玲瓏得意,像一顆美麗的水晶般,掛在最高最藍的天空,會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。
他渴望自己的女兒是個很優秀的人,然而我卻是個盲子,就是因為這個缺陷,就算我再努力也無法成為爸爸心中所期盼的女兒吧!
可能就是我看不到東西,所以父母特別留意我和照顧我,在我成長過程中,每天都充滿著愛、保護和憐惜。然而,只有光明是遛得遠遠的。
本來,我以為自己一生出來是個盲子。後來,從母親的口中才知道,原來我也有健全的時期。媽媽說我嬰孩時因為發高燒久而不退,最後引致失明。
嬰兒時期的我還未能完全看清楚這個世界,就變成盲子了。我究竟活一個怎樣的世界?有誰可以告訴我?我真的無法確定。我就像是跌進一個黑洞裏,在黑暗裏跌蕩無依,任憑我怎樣高聲呼叫,也找不到出口。
爸爸一直很努力地工作,他一直找尋眼醫生,想要醫好我的眼睛,只是,每一次都沒成功。
童年時,我很少可以聽到他洪亮的聲音,然而,他那麼努力忙碌地工作,完全是為了我,他希望能快快地賺好我的醫藥費吧!對不起!爸爸!我直的不希望成為你的包袱!我希望你能快樂點地過活。
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世界是怎樣的,爸爸和媽媽的臉孔是怎樣的,甚麼才是美麗?甚麼才是醜陋?
我真的很渴望能看得到東西,我心裏著急得很,我真的真的很渴望看看這個世界是怎樣的。
或者,只有在睡夢中,我才能找到那一絲的光明吧!
日子過去,我長大了。這一年,我十六歲。父親在這年因為長期勞苦,捱得太久而去世,他臨終時的希望就是用他的畢生的儲蓄和保險金,讓我到世界各處找尋好的醫生去醫好我的眼睛。
我感到相當的痛苦,父親的死對我來說是夢魘,媽媽對我說,「孩子,不要傷心,你父親唯一的心願就是治好你的眼睛,你也要爭氣一點。」
四個月後,媽媽幫我找來一個名醫,他願意幫我做手術。
他說:「成功率雖然不是百份百,可是也很高。」
媽媽驚喜極了,而我卻不太樂觀,因為我已不是第一次做手術了,每一次醫生也說著差不多的話,漸漸,我也明白到希望越大,失望越大的這個道理。
想不到在醫院裏,我認識了我生平裏第一個重要的朋友,他的名字叫阿猛,他的聲音給我一種很溫暖的感覺,因為待在醫院等待做手術的日子實在慌亂,彷惶和痛苦了,所以,我很快便跟他熟悉起來。
他每天都跑來陪著我,只要有他在身邊,我不再蹺足不前和不安了。
他怕我在醫院覺得無聊,所以為我帶來了不少故事書,然後細心地唸給我聽,我一向非常喜歡聽故事。他的耐心和熱誠讓我覺得很感動。
他通常會說一些名著故事給我聽,但其實我更喜歡聽愛情故事,但我不好意思說出口。嘻!太難為情了吧,我不想他認為我正在懷春。
有一天,媽媽問我,「你跟那個叫阿猛的男孩很熟的嗎?」
「我跟他是好朋友。」
「你居然跟那種人交朋友?」媽媽的語氣夾雜著微怒。
「他是哪種人呀?」我愕了愕。
「他長得很醜。」媽媽壓低聲音。
「我才不在乎呢!」我生氣得面色漲紅,媽媽居然這樣說我的朋友。
「他根本不是正常人,他是個怪相,可怕得不得了。」媽媽語氣無奈。
「我也不是正常人啊!」我黯然是說。
事實上,阿猛也常告訴我他長得很醜。我總會認為他在說笑,擁有一副美麗心腸的人怎會長得醜呀?
手術前一晚,我感到異常的緊張和不安,如果我的眼睛真的能治好的話,我會是個正常人。在這十六年的生涯裏,我彷彿沒有正常過,我總覺得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。
「假如我的眼睛真的被醫好了,能看東西的話,我一定要你當我的男朋友。」我戰戰兢兢地對阿猛說。
突然,空氣像停止下來,寂靜得似乎連針掉到地上的聲音也能聽見,阿猛一句話也沒說,他只是握著我的手。我第一次感覺到他手的冰冷。
手術前後的一星期,我終於可以拆繃帶了。
我心跳的聲音大得自己也聽得一清二楚。
突然,明亮的光線霎時間湧進我的眼睛,我的眼睛感到刺痛異常。
過了二分鐘,眼睛似乎不再那麼痛了。
我嘗試睜大眼睛看著前方,我只看到一個個影像。
每個人的臉也像沒有對好焦似的,漸漸,這些影像就澄明起來,我看到的,是數個新鮮的臉孔,他們全都望著我,只有一個人是背向我的。
我立刻便知道,他是阿猛。但他為何不讓我看他的臉?
「我看得見東西了。」我興奮地向大家宣佈。
阿猛被我興奮的聲音吸引得轉回頭來。
我終於看到阿猛的臉了,他的臉真的跟別人的不同,他只有半張臉孔。
幸好不是半毎頭顱。
我霎時呆住了。
上天似乎對阿猛開了很大的玩笑,他真的好可憐啊!
雖然要我說不害怕是假的。
可是,我真的完全沒有輕視他的意思。
在他臉上,有一種永恆痛苦的感覺,我感到異常的痛心。我可以想像到阿猛的成長過程一定也很痛苦。
醫生對阿猛說:「我們已盡力了,她的眼睛不可能完全復明,暫時,以現在的情況而言,她只能看到一些恍恍惚惚的影像。她看到的東西是糢糊一點,但已比以往完全看不到東西好得多了。最起碼,她不會摔跤。」
我躲在百葉臉後,看到的是阿猛茫然的樣子。
事實上,我的眼睛完全被治好了,看到的東西清晰得很,我是故意要醫生這樣對阿猛說的。
我不想這樣欺騙阿猛,但我真的沒有辦法,這是唯一能救贖我倆感情的方法。
我不太想見到阿猛自卑的樣子。
雖然從此以後,我可以看到世界的美麗,但同時也看到世界的殘酷和醜惡。我忽然覺得很心酸,尤其看到阿猛走在街上可以嚇哭幾個小孩。
有時候,看得太清楚也未必代表幸福,糢糊些反而會更快樂。阿猛實在太可憐了,對於他來說,甚麼才是真正的救贖?
我真的很想幫助他,但我能做些甚麼呢?
唯一可以做的,就是陪伴著他。
@FANNY LEU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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